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前些天,雪影冒着台风亲手将老窖的几架机械相机给交我,嘱我转给达叔保养。
他说:本想看看达叔,无奈时间紧,要下次了。我知道他是真心的说话。
港澳台,保养维修机械相机第一把交椅属谁?
圈内人说:非斌达莫属。
越来越多人向我打听达叔,还说:你是他契仔(广东话,即“干儿子”)嘛。言下之意,我应是研究达叔的权威。我哪是权威,但斌达倒的確是一个传奇!
斌达相机修理公司(Panda Camera Repair Co.)由斌叔、达叔兄弟创立,僅名称就创意迭出。Panda(熊貓)粤语发音即是“斌达”。
经过四十年努力,斌叔、达叔已成为华人经典机械相机维修界一張頂級名片。
熊貓是国宝﹐斌叔、达叔則是國寶级的专家,从这个意义上说,Panda这名称是天造地般,令人叹服不已!
我跟达叔是本家。斌叔、达叔出身广州望族﹐四十多年前来港,在举国关禁森严的年代,兩人却经受了战后机械相机的最辉煌时代的洗礼。
當時兩人年富力強﹐聰穎勤奮﹐特別是1965-1990這25年﹐他們對機械攝影系統維修的造詣﹐趨近爐火純青的境界。時勢造英雄﹐他們就是這樣的英雄。
经达叔修理的相机不计其数,仅徕卡就逾6000多台,机身、镜头的任何手脚都逃不过他的眼睛。为此,北美及亚太地区不少重量级收藏家都与斌叔、达叔有深交。
内地一些收藏家的名贵器材,也指明要斌达保养。我常被当作人肉快递,转交这些老爷机器镜头,多少次,当我从他手里接过这些六、七十年前出厂的老家伙时,手感、通透与精度简直有天壤之别。
多少次,我失声惊叹他手工之好,神技乎!
斌、达都有一双巧手。斌叔的文章堪称一绝,典雅,精煉﹐頗得文言精髓。我屡读不厌,常手不释卷,搭車、睡覺、上廁所﹐只要有空就讀﹐好几次乘车坐过了站﹐或衛生間門被人錘得山響。
达叔则是小提琴圣手,亦是著名的提琴鉴赏家。他的办公室里有很多琴,常常高朋滿座。
时代造就了斌叔、达叔这样的名师,特殊的时代背景和成长環境,令他们不仅有深厚的机械學功底,更有深厚的学养和艺术造诣,修理相机,功夫却在修理之外,这光从他们儒雅的气质就看得出。这正是我仰慕他们的原因,他们不是一般的修理佬,以他们的文学、艺术功底,完全可成为文学家、音乐家,但他们选择了修相机的职业,一个在他们看来未必“鵰蟲小技” 的职业。
我笑称他们為「非一般修理佬」。他们选择作个匠人,但无丝毫匠气。这样的师傅,简直就是上苍为那些充满艺术美感、珠玉般的古典名机、名镜而定造的師傅。我始终认为,那些名機名鏡,交到这样的师傅手里是值得的。
这样的师傅以前少,以后更不大有了。
说来也巧,这些年几次转工作,都在达叔附近,而离他远的工,肯定就作不长。呵呵。
斌叔早几年过世,我担心达叔身体,常借故上去看他。
楼下管理处阿伯常劝我“赶快跪地拜师。这样的师傅,香港没几个了。”
我曾伤感地對達叔说﹐「你要是不玩了,我也不玩了」。
我有自知之明,修古典相机讲究德艺双馨。我虽自认够德行, 但每日八成时间已賤售予老板,惟学修古典机械相机极需恆心,切忌心浮气躁﹐需大量時間投入。
资深金融专家万清先生、拥有五百万元器材的斐列先生、北京的刘通、深圳的刘教授、老窖和吴拓源先生等,都曾拜访或问候达叔。
摆弄了那么多相机,老頭兒却不喜欢照相,但他的确是个很帅氣的小老头儿。
干脆就照一张写字楼的照片,斌达所在的登宝大厦,就在中环兰桂坊士丹利街,旁边就是陆羽茶室,很好找,入内跟门房说一声找达叔,进电梯按17字就到了。
万一找不到,可致电我6031 0235,若您在内地,可提前發短信 13113 807 376,我陪你们去。
达叔不善应酬,或许性格使然吧,打个招呼,又埋头修理相机。
我最喜欢坐在一旁看他修相机或抹镜头。看达叔干活,能体会到何谓「庖丁解牛」,机器在他手里翻飞,前后左右、起承转合,絲毫無一个多余动作。这小立静观片刻,能让人领会到什么叫「劳动」﹐還有他那一代人的踏实勤奋,一丝不苟。
楼下管理出大叔總怂恿我偷师、偷师。呵呵﹐達叔嘗謂「看一遍就會的﹐是操作﹔真的技術﹐就是給你看﹐也不會」,一針見血。
坦白說﹐我也是看熱鬧﹐要這么看就能偷到師﹐那真得「非一般小偷」﹐但有樣東西我是真的偷到了﹐那就是他那一代人的踏实勤奋,一丝不苟﹐这是我从达叔处偷到的最宝贵的秘技。说实话,这种工作的态度是一种宝贵的钙质,是当下时代所缺乏的。
后记
几次达叔那,却不见了催促我偷师的曾师傅。我问他同事怎不见曾师傅,说:不作了。
为何?答:病。什么病?不肯说。我听了心里沉甸甸的。
达叔的办公室里,有多年来挂有副对联,“横眉冷对千夫指,俯首甘为孺子牛”。
我学文出身,知道这是鲁迅的七言《自嘲》 -
运交华盖欲何求, 未敢翻身已碰头;
破帽遮颜过闹市, 漏船载酒泛中流;
横眉冷对千夫指, 俯首甘为儒子牛;
躲进小楼成一统, 管它春夏与秋冬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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